《我们的天才儿子》全网刷屏!父亲最新回应



对许多人关心的生活问题,父亲一一答复了:“故事的见报,对我来说是完成了一桩盘桓已久的心愿” 。被这个故事打动的读者们,不妨把你们的爱藏得深一点,久一点,让这个悲伤而幸运的故事有一个最好的结局。

这是一个伴随着巨大苦难与奇迹的真实故事。这是“倾听”栏目20多年来,接到的第一个从殡仪馆打来的电话:“你们能不能写我儿子的故事?我儿子是天才,他现在精神病院,他妈妈今天刚走了。”今早,我们推送的《我们的天才儿子》,报道一位不为人知的“天才”翻译家金晓宇和他父亲金性勇的真实人生。

金晓宇幼年不幸眼部残疾,后来又确诊为躁郁症患者,翻译就是他和命运抗争的唯一武器。十年来,他翻译了英语、日语、德语共22本著作,读了浙江图书馆几乎所有外语小说,并细心照顾了患阿尔茨海默症的妈妈生命中最后三年。

作为编辑,我的朋友圈也被自己编的稿子毫无预兆地刷屏了。我的第一反应是目瞪口呆。因为《我们的天才儿子》并没有刻意推广。这个残酷而温柔的故事,已经不能用感人来形容,读者说“看这个故事前请准备好纸巾”。没有任何的准备,几乎是悄无声息的,《我们的天才儿子》一文迅速在网上流传,靠着读者自发的转发,本文在新闻客户端阅读量达到600多万,杭报官博阅读量近300万,话题1200万,官方微信破100万。国内二十几家媒体来电联系采访,至少有七家影视公司表示想拍摄这个被称作“杭州版《美丽心灵》”的故事。

每一个新闻爆款背后,折射的都是此时此地的世道人心。《我们的天才儿子》作者叶全新是“倾听”栏目的资深作者,写过很多“倾听”的故事。但这一次,她说,她写的不是一个故事,而是一个生命,“一个如此弱小又如此强大的生命”。

这可能就是金晓宇父子的故事能打动千千万万读者的缘由。虽然素不相识,但关于爱,关于不幸,关于救赎,这些人类的情感是彼此相通的。

对许多人关心的生活问题,金老一一答复了。

昨天,金性勇老人家里电话一直在响。白天我打了好几次,都是忙音。

我告诉金老,有很多读者流着眼泪看完他们的故事,也有很多热心肠的人士愿意提供无偿帮助,有想给这个家做老房子改造的,“地暖、防滑都安排上”,有想送小宇一台新电脑的,有介绍精神科名医、提供躁郁症医疗帮助的,有想上门探望、送点年货的,还有愿意长期资助捐款的。

金性勇老人在电话里回应,“我们现在真的不需要这些(物质)帮助,谢谢大家的关心!”

小宇的中学同学和班主任也辗转来联系。金老说,“欢迎大家有空来家里坐坐、聊聊,但希望是春节后吧,节前家里实在有点忙。”

故事的见报,对老人来说更像是完成了一桩盘桓已久的心愿。“我把心里话说出来,小宇看了报道,也接受了。因为有些话当着小宇的面,以前不敢讲。”

父亲悬念儿子的心放下了,这比所有金钱和物质报偿都来得无价!

对许多人关心的生活问题,金老一一答复:小宇的医保和养老保险一直在交,到了退休年龄就能拿到养老金;残联也有托养中心,已经办好手续,但现在不想去。“一是小宇去了后,他孤单,我也孤单。他在家里,我们两个人还能相依为命。二是等我老了做不动了,到时候我再到养老院去,他再去(托养中心)也可以。现在我们两个人不要分开。”

一个老派的知识分子,仍维持着优雅的自尊。

喧嚣迎面而来。金老和小宇现在最需要的是平静的生活,细水长流的关怀。

好消息是,小宇已经出院回家,等待已久的《本雅明书信集》样书也已收到,预计下月上市。目前他正在全力翻译第二本本雅明的著作《拱廊计划》。

儿子的翻译事业,无疑就是这个两人家庭的命根。读了我们的报道,翻译界、出版界都震惊了。

小宇第一本译作《船热》的责编芮逸敏,出国多年,看到报道后特地发来短信,让这对父子“十分开心”。

还有出版社向小宇伸出橄榄枝,表示愿意合作。杭州市翻译协会也邀请小宇入会,愿意为他举办翻译作品展。

很多读过金晓宇译作的翻译同行、出版同仁都纷纷转发,并细致地表达内心的惊和敬:

“天啊,读《和语言漫步的日记》的时候我还一直跟朋友说很佩服,起码要掌握德日中三门语言才能译这本书。”

“没想过多和田叶子小说的译者背后是这样的故事。”

“原来都是他翻的,赞美!太不容易了。”

“他翻译的《船热》和《诱惑者》都读过。班维尔很难翻,译者好厉害又好可惜!”

更多的留言,是看了报道后的网友给小宇的祝福:“金晓宇,加油,相信你会看得见。双亲或许会离去,苦乐也会随风散。但文字会记住你,书本上永远有你的注脚。加油啊这位译者。”

网络上小宇翻译的作品,标记“想读”的人数显著上升。书店里,小宇的译著被重新翻了出来摆台。而他的翻译处女作《船热》在网上突然炒到了308元一本。

喧嚣也迎面而来。这样的留言更显珍贵:“巨大的苦难之下,也希望这个世界,能给小宇不打扰的温柔。”

网友留言

西溪山人:金老先生是位了不起的父亲、丈夫。感谢作者为我们讲述一个让人刻骨铭心的“普通人家”。

归去:“命运赐我荆棘,我却报之以歌”,并非只有我们臆想中的“正常人”才是正常人,天才与疯子仅一线之隔。从这篇文章里,我只看到了坚韧而温暖的一家人,和天才翻译官——金晓宇。“要知道,春天的道路总是充满泥泞!”“儿子春天会回来,他会让妈妈看看他的新书《本雅明书信集》”。

无聊人:世上从此多了一个人知道、记住金晓宇,还有他伟大的父亲母亲。今年也当爸爸了,真的感同身受,不容易的一家,致敬!

Yaye Gai:命运无常,只有炙热而温柔的亲情才能抵过严酷残忍的寒冬。有这样的老伴、儿子、母亲永远是无尽黑暗中的灯塔。

张建青:看着那背影,酷似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描述,禁不住泪如雨下!为孩子,为父亲,为母亲。

追寻:一声“爸爸我们回家吧”,瞬间破防。为人父母后才懂得那份责任、那份无奈、那份心痛!钦佩金性勇对爱持久的、无怨的守护!生活本来冷峻,有爱才能温暖。惟愿金性勇和金晓宇都能健康平安。

金饼饼LEE:原来是他啊!!我喜欢的《安德烈·塔可夫斯基:电影的元素》,《安迪沃霍尔日记》,《十首歌里的摇滚史》出自他!非常感谢!我也等《本雅明书信集》的到来,我会送给身边每一位喜欢本雅明的朋友一本。

圆圆狗头:啊,原来是翻译《丝绸之路纪行》的老师。这本书专用语极多,当时还感叹译者一定下了很大功夫。

vanilla味儿的piggy:前些天在读《安德烈·塔可夫斯基:电影的元素》,那么精准而富有情感魅力的译文......没想到译者与他的家人背后竟有这样一段故事。

Alice:早上习惯一边早餐一边看新华网,看了文章,泪一点一点打湿了手中的面包和手机屏幕。愿叔叔平安喜乐,愿后面的一切安好顺遂。加油,每一个努力生活的人。

曲歌:看到痛哭流涕……感慨于命运的捉弄,感怀于亲情的支撑。我们无法定义任何一种人生,只有爱才能让信念永生。

XN:泪目。人生就是关关难过关关过,家的温暖和力量让人感动不已。希望社会这个大家庭也能出点力,为你们带来更多的温暖和力量,加油!

瞳:一大早看哭了!一直感叹自己生活一地鸡毛,关关难过关关过。但也知道世上有比自己难得多得多的人,他们更“倔强”地活着,甚至活出常人难以企及的精彩。这篇文章是最好的“鸡汤”,给予读者最真实的力量感与勉励感。祝愿金老先生和金晓宇先生平安健康。

涂峰:真是坚韧而温暖的一家人。命运向他们展示了最残酷的一面,他们却在命运枷锁的裂缝中,顽强地种下了希望之花。

远方:看完泪流满面,昨天是我爸爸去世42天,把自己闷在被子哭,怕孩子听见,我也是一个癌症患者,常常也在想,我走了,孩子该如何面对,能留下点记忆就留下。

Anna:好心疼,这个少年游走在魔鬼和天使之间,无法控制,翻译是他的命,他的灵魂,他的高光时刻,他对自己的期待和事实发展的进度一旦错位,他就控制不住体内的魔鬼,当翻译好了,该到的书稿没到,我就预料到不妙,果然如此,父亲也知道,世俗的钱权利,跟这种追求相比太俗气,这些作品会永世流传,可能几代人都无法超越,您的儿子会成为经典,会永远在译本上签名,这不是钱可以买到的能力。他的确是一个天才。虽然天才也饱受痛苦。

爱榴莲的柠檬精:第一次知道双相情感障碍是在电视剧女心理师看到的,原来以为只是电视剧。看得我好有触动,记住了金晓宇这个名字,也在思考父母老了的时候,我们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呢?除了操心还是操心,我的父亲辛苦培养我成为医生,可是就在我工作刚起步那几年他身体渐渐吃不消,忙碌的我劝他出来体检他总是推脱,怕影响我工作,怕连累我照顾他,那一年我住院总,电话他除了诉苦还是诉苦,习惯了父亲是个小港,成了我装着满肚子辛苦水的避风港。我终究等来了县医院晚期肺癌的电话通知,那一刻我开始自责,一直到现在都无法原谅自己,终究,一个医生没法医治好他,确切地说没有提前发现问题给他更大的机会活下去。他还没看到我结婚,没看到我生娃,他就走了。悔恨和内疚会伴随一生。

是的,金老和小宇现在最需要的是平静的生活,细水长流的关怀。考虑到小宇的身体情况,大家尽量不要打扰。一哄而上,又一哄而散,给人留下的只能是伤痛。所以,《我们的天才儿子》的读者们,不妨把你们的爱藏得深一点,久一点,让这个悲伤而又幸运的故事有一个最好的结局。

我们祝福小宇!祝福金老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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杭州男子从殡仪馆打来电话:能不能写写我们的天才儿子

阳光很好的一天,金晓宇陪着父亲来报社送照片。目送他们远去的背影,我想到,站在眼前的是一个天才翻译家和他的父亲。

了解他们的故事,你会潸然泪下。这诚然是一个悲伤的故事,但也洋溢着坚韧不拔的爱,无法被摧毁的爱。爱能催生出强大无比的意志,能承受生活沉重的压力。只有父爱才能让一个父亲坚信自己的孩子,不放弃自己的孩子。这个承诺不是一年两年,而是永远、永远。

在命运面前,在不幸面前,一个家庭就像一艘漂泊的小船,劈波斩浪,沉浮与共。我们相信,这艘小船最终能在一个巨大的港湾找到容身之所,会有安定的生活。

以下,是金晓宇父亲金性勇的自述

2021年11月11号上午,我在杭州殡仪馆放好了老伴的骨灰盒,感觉自己手发颤,走路腿也抖。我让几个亲友先走,我还想陪她一会。

老伴脑子清醒时曾跟我说,哪天她走了,骨灰盒先放殡仪馆里,以后是安葬还是洒到江里海里,要等大儿子回家再决定怎么处理。

但我没有打电话给金晓天,现在全世界疫情他回不来。也没有告诉金晓宇,11月之前他就住院了。

让孩子们以为妈妈还活着吧。

我望着那个盒子,和老伴说:我要打电话了,你同意吧?哪天我也走了,就没有人知道我们儿子的事了。

我从挂在手腕上的小包里,摸出老年手机和一张《杭州日报》。报头上有我抄的“倾听·人生”的电话号码。电话接通了。我说,“你们能不能写我儿子的故事?我儿子是天才,他现在精神病院里,他妈妈今天刚走了。”

金晓宇和父亲金性勇

6岁那年,玩伴的玩具手枪里射出一根针

我儿子的一只眼睛就此瞎了

我的老家在浙江桐乡,父亲是小学校长,老伴的妈妈,那时候是我的老师。我们两家住在同一个门头里,算得上青梅竹马。

我老伴叫曹美藻。我考进了上海化工学院,美藻考到了南京大学化学系。毕业后,同分配到天津工作。1967年我们结婚了,先是生了大儿子金晓天,1972年又生了小儿子金晓宇。

金晓宇童年时的家庭合影

1984年,我们带着两个儿子落叶归根回到杭州。这么执意回来是因为心里扎进一根剌,万想不到它变成了一把刀。小宇的命怎么会这么苦?

在天津时,我们住集体宿舍,一间房十五六平米。六岁那年,小宇和邻居孩子一起玩,那孩子手里有一把玩具手枪,可以放小纸球射出来。万没想到那天他放了一根针,一枪打到小宇眼睛里,左眼晶体碎了。

小宇的一只眼睛从此瞎了,只能斜眼看东西。他还反过来安慰我们:没关系,习惯了。

两个儿子都聪明。回杭州后,大儿子考进复旦大学,后来考托福去了澳大利亚。小宇高一时分在尖子班,老师说考大学完全没问题。但有一天,小宇突然和我们说,“我不上大学了,也不要读高中了。”

高中时他突然厌学,情绪大变

家里的电器被他砸了个遍

我们以为小孩子厌学说说玩的,可他真的天天赖在家里。我让朋友帮忙,介绍小宇去解放路新华书店当售货员。我想,过段时间孩子就想回学校了。

两个月不到,书店不要他了。起因是有位老顾客在店里看书,小宇说人家是小偷,争执起来。我又把小宇介绍到排气扇厂当工人,没几天他就不肯上班,说那些工友对他不好。

他不上学后,我和他妈每天上班走之前,他在床上,下班回家,他还在床上。他也不跟我们说话,会突然发脾气,情绪极不稳定,完全变了一个人。

金晓宇少年时和父亲的合影

有一天,我和他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,轰隆一声巨响。小宇把厨房的冰箱推倒了。这是他第一次出现暴力行为。

因为这,我们家一直家徒四壁。全杭州可能就我家没有电视机,之前被小宇砸坏了三个,往里面灌水。冰箱、洗衣机换过好几个了,还有桌子、书架、柜子、门……好好的,突然轰一声,你说怎么办?

小宇妈妈绝望地问我:“他是疯了吗?”

考上了大学,他还是没能留下来

医生说,我儿子是躁狂抑郁症

很长时间,我们不知道孩子这是生病了。当他说想考大学,我们喜出望外,让他进了补习班。小宇高中基本没上过,几个月后,高考成绩让人吃惊,离一本线只差3分。

二本志愿填了杭大外语系,分数也超线了。我们很开心地等学校通知。谁知学校将档案退回,档案里记录了小宇高中时不守纪律、缺课。

七转八转,小宇进了树人大学,可是只读了一年就犯病了。据同学讲,他们几个到外面喝酒,小宇表现得异常兴奋,回校后还往老师的汽车顶上爬,拉都拉不住。

学校以为是发酒疯,把他送到医院。小宇看到我,很愤怒,“你来干什么?把针头拔掉,我要回家!”

我把他带回家。我知道这孩子与学校从此无缘了。

金性勇

有两年,他埋头自学,比上学还用功。两年后,他拿到了浙江大学英语系的自考毕业文凭。

但接着发生了可怕的事,当时我不在家。小宇睡在床上怎么也叫不醒,他妈发现他是吃了安眠药自杀,赶紧和邻居送到医院洗胃。幸亏药量不足,孩子救了回来。

又过了段时间,我们听到哗啦一声响,冲进房间看到小宇摔在地上,一圈皮带挂在天花板吊灯和窗户之间。我和他妈抱着他哭,“孩子,你不要做傻事啊!”

我是研究医药化工的,孩子这些表现不是性格问题了,我就看书找原因,小宇的症状符合精神类疾病。去几家医院看了,都诊断是躁狂抑郁症,也叫双相情感障碍,病人会抑郁和躁狂交替发作。小宇不上学,情绪低落,晚上不睡觉,甚至自杀,这些都是在抑郁期;无端猜疑指责别人,狂躁不安,有破坏行为,是转入了躁狂期。

不读书不工作不成家都能接受

我们只要儿子活着

精神科专家说这病来得快去得快,危险就在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,吃药也不能控制,唯一能做的就是及时送医院。1992年起,基本每年都要送小宇进去。

我买了很多精神疾病的书看。最后有两点让一个父亲不至于崩溃:一是通常这类病人一两次自杀未遂后很少再有这个念头,他们会比之前珍惜生命;二是这类病人会在精神领域不同凡响,甚至表现出天才性的创造力。

我读到一本书叫《躁狂抑郁多才俊》,是美国一名精神病医师写的,里面列举了25位历史名人:贝多芬、梵高、牛顿、海明威……他们终其一生都有双相情感障碍的典型表现,承受了超出常人的痛苦。又都是具有伟大想象力的天才艺术家。

懂得这些知识后,我最大的宽慰就是小宇可能不会再自杀了。至于“天才”,我没去想过,毕竟不是所有精神病人都能成为梵高、牛顿,即使成了天才也需要两点:一是活着,二是机遇。

儿子不想死了,我和他妈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,不读书不上大学不工作不成家,我们都能接受——只要他活着。

指责别人,狂躁不安,有破坏行为,是转入了躁狂期。

老伴的一场同学会改变了他的命运

“能不能请你儿子在家做翻译”

又过了十年,2010年,老伴去南大开50周年同学会。也许是天怜英才,也许是一个母亲的精诚所至,这场同学会竟然改变了小宇接下来的命运。

听说我家孩子因病没有工作,一位留校做了教授的同学就问她:能不能请你儿子在家做翻译?

我老伴说,小宇的英语日语都很好,请给他一个机会试试吧。

小宇家的电脑

时光回到上世纪90年代,那是我们家最困难的时期,到处治病要花钱,孩子出门闯祸要赔钱,但我还是竭尽所能满足小宇的要求。他最大的要求就是买书——英语、日语、古文、围棋、音乐、绘画、地理等,各种书籍买了两百多本。

1993年,我冒着被砸坏的风险,花一万两千块钱给小宇买了一台联想电脑。小宇那天高兴地说,“爸爸,谢谢你!”

之后,他发病时也摔过东西,但从不碰电脑。电脑成了小宇的另一个世界。他也不玩游戏,主要就做两件事:自学外语、看原声电影。他用了六年时间自学了德语、日语,巩固英语。看外语电影,他先看带中文字幕的,看懂后,做一个纸条挡住字幕再看。一部电影反复看N遍,直到完全听懂。

这一切给小宇带来的兴奋和投入,是孩子在躁狂期创造力增强的表现。“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”,我从没想过这句话跟小宇有什么关系。直到十年后,他妈妈开同学会回来,我才忽然觉得,这些年和孩子一起经历的事,就像是一个训练营——

原来,机会真的是给每一个有准备的人。

南大出版社很快寄来了美国女作家安德烈娅·巴雷特的八个短篇小说,让小宇翻一篇试试。

金晓宇的首部翻译作品《船热》

他以最快速度翻译了其中一篇《船热》。交稿时跟出版社说,如果审核通过,剩下的也请交给我翻。

我很惊讶,这是文学啊,翻译等于再创作,一篇还不知道行不行,一整本书你能翻译好吗?

小宇说,行的,爸爸你放心,我翻的不会比别人差,这些年我出门就是到浙江图书馆,我不是去玩,你到浙图查下借阅登记卡,我借过的每本书,都有金晓宇的名字。

“那你看过几本小说?”

“我看完了图书馆里所有的外语小说。”

十年里,他翻译了22本书

老伴同学说:你们养了一个天才!

又过了十年,2010年,小宇接受了出版社的任务,开始他的翻译人生。十年里,小宇以每年两本书的速度,一共翻译了22本书。他短暂又高产的翻译生涯,是我们全家最难得最幸福的岁月。

2013年,小宇翻译出版了爱尔兰作家约翰·班维尔的英文小说《诱惑者》。原书名《Mefisto》,小宇和编辑讨论时,对方说这个没法意译,用音译吧,就是《梅菲斯特》。但小宇知道,Mefisto是歌德代表作《浮士德》里的角色,这个人物就是一个诱惑者,那么可能诱惑者才是作者的本意。小宇决定采用《诱惑者》作书名,结果出版社非常赞赏,《诱惑者》也成为抢手好书。

翻译日本女作家多和田叶子的小说《狗女婿上门》时,小宇天天看日本相扑比赛,为了提升翻译的准确度。屏幕下方,挡字幕的纸条飞舞。屏幕上,两个只系着腰带的大力士在翻滚打斗。我们父子俩看得哈哈大笑。小宇先后翻译了多和田叶子的五本小说,反响都很好,出版社打算再出合订本。

再比如《安德烈·塔可夫斯基:电影的元素》,这本书非常难译,小宇专门去看了塔可夫斯基导演的所有电影。南大选派了外国文学专业的顾老师担任本书责编,顾老师又邀请本书作者罗伯特·伯德的博士研究生彭欣为小宇译著撰写了附录。这本书2018年出版,影响很大,网站有电影研究者发文说,“原以为金晓宇译文有错误,特意买了原著对照看,才知道金译没有错,而且比原文还好,文字更细腻……”

孩子一生没有朋友。我作为父亲,最有幸的是在这十年成为孩子最好的朋友、助手。我买了扫描仪、打印机,跑邮政帮他收外文样稿,买资料书,翻译完给他打印样稿,译文每本都是几百页,小山堆一样,再帮他校稿、寄出样书……每本书从样稿到出版,我都是第一读者。惊喜的是我从没看到过一个错字,22本书、近七百万字,你说我不容易?是小宇更不容易啊!

编辑部负责人来我家看过小宇,他说金晓宇译的书稿寄到编辑部,大家都抢着做责任编辑,因为全书没有错字、错句、错译,每本书都好卖,读者反响很好。

南大同学打电话祝贺孩子妈妈,“你们养了一个天才!”

金晓宇的翻译作品

横跨小说、电影、音乐、哲学多个领域

但除了南大,翻译界没人知道金晓宇是谁,社会上没人知道我儿子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,更没人知道这些书是一个躁郁症患者翻译的。从没露出过笑脸的小宇,第一次眉开眼笑地告诉我,“爸爸,浙江图书馆里也有我翻译的书,我还特意去查了借书登记本,有很多读者借过金晓宇译的书哦!”

新书出版后,小宇会去查看豆瓣评分,“爸爸,爸爸,都是8分以上,还有很多读者评论好看……”

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笑着点头,“好、好”。

儿子步入正轨,但老伴的身体撑不住了

痴呆这几年,儿子天天照顾她

老伴这一生过得很辛苦,她当年是高材生,有文化有专业,她勤劳节俭,全家人四季衣服都是自己做的。小宇不知砸坏了多少东西,妈妈的缝纫机他从不砸。

2000年前后,老伴开始炒股。我们分工默契,我在家守儿子,她每天去证券交易所。我明白她炒股是为小宇存钱,从孩子童年瞎了一只眼后,她的心就扑在小宇身上。后来小宇的病让我们毫无办法,她的绝望无奈都埋在心里了。小宇在家翻译,让她看到一丝光亮,但她自己这盏灯却要灭了。

2015年,老伴说自己记性不好,不炒股了,要把存款都交待给我。我这才知道她有200万理财产品拿不回来,我想尽办法追回款子,还是有50万丢了。这件事后老伴的健康每况愈下,之后确诊得了阿尔茨海默症,接着日常生活不能自理,在床上躺了三年。

妈妈痴呆了,小宇非常难过,他说我能翻译书是妈妈的功劳。每次出版社寄十本样书给小宇,他都第一时间冲到床边送到妈妈手里,讲给妈妈听。后来,他妈妈开始不会说话、不认得家人。

金晓宇少年时的家庭合影

古话说,久病床前无孝子,但我儿子就是真孝子。妈妈痴呆了好几年,他从没对妈妈发过脾气,还为妈妈做了很多事。白天他照顾妈妈,负责买菜,每天买妈妈喜欢吃的虾,饭后洗碗,再给老妈洗脸。我管晚上的事,做三餐饭,给老伴剥虾喂饭。

他妈妈三年没上过厕所,每两小时要接一次大小便。先前她的脚还有力气,抱她坐到床边一个便桶椅上,后来只能抱着拖拽下来。我80岁了,真抱不动,幸亏有小宇。没有小宇,我们可能都死了。

小宇很仔细很耐心,有时小宇做这些事时,他妈妈的眼里有泪。每天小宇抱着妈妈喊“老妈啊,老妈啊”。他心里记着妈妈的恩,从六岁剩下一只眼,妈妈就为他流泪,抱着他不知哭了多少次。我心里想说,儿子啊,你长大后更是不知妈妈为你哭过多少次啊。

这三年,我真正明白了什么叫相依为命,这三年也是小宇翻译冲刺时期,除了南大,别的出版社也找他翻译了,书一本比一本厚。孩子的病症也奇迹般减少,照顾妈妈,日夜翻书,小宇一直很安静很努力,直到去年11月。

小宇的第22本是德文书。早在2016年,他就接到出版社约稿,请他翻译德国思想家本雅明的《书信集》。这本书有53万字。拿到德文书稿后,小宇通宵达旦查阅资料,连发病都忘了,只用一年时间就交出译稿。

可惜,因为出版社的原因,这本书迟迟没能出版。小宇天天在等。

这些年我们非常感谢社区、感谢湖墅派出所、拱墅区残联、侨联的照顾,让我儿子能够健康地走向社会、为社会做更多贡献。

这些年也有人不理解,说我要儿子搞翻译是为了挣钱,我只有苦笑。他们不知道翻译根本不挣钱,新书只是我儿子命悬一线时的强心剂。

儿子不带手机一个人去了温州

他回家后若无其事,我却心里一紧

书久等不见,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,去年11月之前小宇跑到温州去了。

每年11月到第二年3月,是小宇最难熬的日子。去年10月,儿子已经很久没出门。这天吃过晚饭六点钟,他说:“爸,晚上药我吃过了,不会走远,7点肯定回来。”我叮嘱他早点回家,别的不敢多问。

小宇出门从来不带手机,7点、8点、9点……11点,我急了,跑到派出所报案。

过去他在马路上瞎晃,民警碰到都会带他回来。第二天,民警查监控,发现小宇晚上乘151路到了城站火车站,买了去温州的票。他身上可能有一百多块钱。

我急得团团转,小宇却回家了。问他去温州干什么,他说下车吃了点东西就回来了。看他若无其事,我心里叫苦,这是躁狂症发病的前兆啊。

又过了几天,小宇过马路,迎面一个快递员,他一拳打掉了人家的门牙……不久,七院来人,将小宇带走。儿子呼天喊地:爸爸救救我,我不去医院啊,不要去啊。

一个晚上,老伴走了

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了

11月8日晚上,我像平常一样睡前摸老伴的额头、脸,再去摸脚。怕她冷了、热了,摸了才知道。

这天,我摸哪里都是寒的,脚像冰块一样。我赶紧开空调,打到25度,又抱了一床毯子加在被子上。过半小时再摸,还是没有一丝热气。

我慌了,抱着她的头靠在怀里,“靠牢我靠牢我”,我脸贴着脸,但还是越来越冷。“你不能走,不能走啊!”,我把脸贴得更近,手哆嗦着摸她的鼻子,没气了,往下摸,心脏不跳了。

我不知道怎么办,完全没有思想准备。她走了,我儿子没有妈妈了。

我还在计划给老伴做插管手术,有个90多岁的邻居也是这个情况,做了手术还活着。我为什么没早点给她做呢?这一夜我守着老伴越来越冷的身体,流泪,自责,后悔。

虽然她早就不认识我,早就什么都不知道,但我知道她还活着,知道我每天是为她、为儿子活着。她走了,我没有一丝一毫的解脱。我已经习惯她活着,习惯天天为她做事。三年来我睡她床横头的沙发,晚上我能听见她的呼噜声、呼吸声、咳嗽声……我像钟表一样准时,两小时准会醒来,跟她说话,给她翻身,喂她喝水……现在这么安静,什么都听不到了,什么都不能做了。

上周我去医院看过小宇,给他送点吃的。每次去那里看他,每次都听他哭叫,“求求你带我回家,爸爸我们回家吧……”

儿子春天会回来,他会让妈妈看他的新书。

《本雅明书信集》终于寄来了。

杭州日报 倾听·人生 口述 金性勇

整理 叶全新 编辑 戴维

责任编辑:陈海芹 郝媛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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